历史书常写皇后、妃嫔的事情,宫中的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的宠,往往斗得很厉害。争宠就是争权力、争富贵,再争些许轻怜密爱。三千宠爱在一身,是宫中绝大多数女人的梦想,毕竟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。这好处不是谁都能拒绝的。
这种斗争的惨酷性、激烈性,跟帝王们争江山也差不了多少,因为所得利益实在太过巨大。马克思说,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,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;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,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。
资本所争的利润,只不过是金钱,帝王们的利润那可大了去了,是万万黔首的供养和俯首听命,是万里河山里的独尊,那可比百分之三百大上万万倍了。所用手段当然极其惨烈。
后宫中女人的争斗不能像帝王争江山那般“光明正大”的杀个尸骨成山、血流成河。但为达目的,也都不择手段。
这些手段中,有一种叫“妇人媚道”,史书中屡见不鲜,比如《史记·外戚世家》中写汉武帝的皇后陈皇后被废——
“陈皇后挟妇人媚道,其事颇觉,于是废陈皇后,而立卫子夫为皇后。”
陈皇后便是成语“金屋藏娇”的主角陈阿娇,汉武帝先娶陈阿娇,立为后,后被废,打入长门冷宫。
原因是她“挟妇人媚道”,此次废后事件株连三百多人,长安城中死人无数。
后世史书中“妇人媚道”这几个字也常出现,骆宾王为徐敬业写《讨武曌檄》,便说武则天“掩袖工馋,狐媚偏能惑主”。
武则天诬陷王皇后,也是说王皇后“挟媚道”,弄死了王皇后。
一般人,甚至包括最初的一些大学者,把这个“妇人媚道”理解为“房中术”,大概以为后妃在床上有什么神奇的本事,导致帝王五迷三道,沉溺而不能自拔。
因为绝大多数时候,人们都只用媚的一个意思,逢迎取悦,比如谄媚,当然也可以玩得花一点,具有诱惑力,就叫“媚惑”,即魅惑。
但,“妇人媚道”得“媚”,却不是这个意思。
史料的佐证,我们稍后再讲,先说几个故事。
金庸武侠小说《天龙八部》中,阿紫爱乔峰而不可得,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妃子欲助耶律洪基俘获乔峰,她便对阿紫编故事说,要男人一心一意爱一个女子,得用点手段,辽皇之所以独爱自己,是因为自己跟一个和尚大师求得了一种圣水,在特定情况下给辽皇服下,从此辽皇只爱她一人。
阿紫信了,讨到了这药,偷偷给乔峰服下,结果乔峰中毒被抓。
所谓“圣水”,不过是毒药。
这女人用的手段,就可以叫“媚道”。
蒲松龄《聊斋志异》里写一个叫孙生的,娶了一房美貌的妻子,这女人不知何故,非常讨厌这男人,但那时候嫁人由不得自己。她便有了自己的打算,自从嫁过去,便“为穷袴,多其带”。
“为穷袴”,是《汉书》里的故事,说是汉武帝托孤的权臣霍光将女儿嫁给汉昭帝为皇后,霍光想让皇帝专宠皇后,早生儿子,以传天下。皇后呢便命宫中凡是女性,为穷绔,多其带。即统一服装,这种穷绔(即裤)有前后挡,跟当时流行的襦裙不一样,可以理解为紧密的连裆裤,那时的贫苦百姓才穿这种长裤。
“多其带”,即裤带系了好多条。
如此一来,皇帝即便想临幸别人,一无婀娜性感之态吸引,皇帝性趣不高,二来也很不方便。算是一种物理隔绝防御法。
那位孙生的妻子,在这个六字方法上又加了一层保险,浑身都缠着带子,想脱我衣服?不可能。
她婚后拒不与孙生同塌而眠,连对他看一下笑一下都不愿意。
孙生多次尝试与她同房,皆不成功。后来夫妻二人干脆分床而居,一个多月,孙生竟没碰到妻子一下。
孙生有个同学,出了一个馊主意。他给了孙生一包迷药,孙生偷偷下在酒里,夜半寂寞,妻子喝了酒去睡了。孙生偷偷上床,层层断其缚结,妻子虽然发觉,却无力抵抗,也不能说话,任其轻薄而上。
这次之后,妻子上吊自杀不成,夫妻二人却形同陌路,相互之间避道而行,不对视,不说话。
过了四五年仇敌般的日子。可把孙生父母愁坏了。
后来,孙生的母亲遇见了一个老尼姑,这老尼姑说好办,我为你厌之(一种巫术)。
老尼让孙生之母买了一帧春宫图,她把图中的人剪下来,与三枚针、一撮艾草一起用白纸包起来,纸上画了一堆蚯蚓。
而后,等孙生妻子外出,便偷了她的枕头,把那纸包塞了进去,放回原处。
当晚,这妻子就温柔地角孙生的小名,说了一些孙生从没听到过的温柔话。
但两人仇视已久,孙生对妻子的讨厌无以复加,根本不理会。孙生之母第二日劝谕儿子,但孙生一听妻子之名,便勃然大怒,切齿恨恨。母亲骂他,他也不理。
老尼又如前法给孙生的枕头里也塞了东西。
母亲当晚强令儿子睡觉,自己在屋外偷听,刚开始两人尴尬不语,时而咳嗽,缓解尴尬,反正都睡不着。后来便在一床之上,唧唧私语,嬉笑吃吃。
后来,孙生夫妇生了一男两女,琴瑟和谐,十余年竟然都没吵过架。
这老尼姑用的方法,其实就是“妇人媚道”。
《红楼梦》里赵姨娘贿赂马道婆,让着婆子算计王熙凤和贾宝玉,马道婆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,并两个纸人,递与赵姨娘,又悄悄的教他道:“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,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。我只在家里作法,自有效验。千万小心,不要害怕!”(第二十五回《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》。)
这种法子,民间迷信者也多用。至于《太平广记》《平妖传》等志怪之书,无不大讲特讲,要么用图画、人偶,附以人之姓名、衣冠、生肖等,做“射刺”,比如用箭射、用针刺人偶,即便不知道生日也无妨,偷人家的贴身衣服或者头发、指甲之类的附诸其上也可以。(《封神演义》里陆压扎草人射死了赵公明就是用这个法子。)
这等同于谋杀。目的很恶毒了。
“妇人媚道”的目的,则是“厌媚”,即使人失宠遭殃,或者让自己独自承受恩宠。
但同样的遭人嫉恨。
西方宫廷中女性的斗争之法,跟中国此类方法也大差不差。
小说、志怪之书中的这类内容,实则是学习历史书里的故事,倒也不是一味地瞎编乱造。
汉武帝的陈皇后之所以因“妇人媚道”而被废,《汉书》里把原因说得很明白,“皇后失序,惑于巫”。
意思是陈皇后坏了规矩,用巫术来求宠。
汉代宫廷里这种事非常多,汉成帝的许皇后眼见宠爱衰减,后宫新宠却越来越多,于是与她的姐姐许谒等人行妇人媚道,诅咒后宫怀有身孕的女人和大将军王凤等人,事情败露,当然被处死了。(见《汉书·外戚传》。)
其实她们跟阿紫一样,都是被骗的,班固就说陈皇后心中害怕,因为宠爱日衰,结果一个穿楚服的女巫,说他有办法令皇上回心转意,昼夜祭祀,还得吃丹药。
最终把自己作死了。
这也难怪,自古以来,这种人都是善于骗人的,连秦始皇都受欺骗,最终一怒之下坑人焚书,后宫中内心焦虑害怕又想争宠的好处的女人,就更别会所了。
但无论如何,“妇人媚道”跟床上的事没半分关系,就是因为皇帝不上床,才要用“媚道”,假如皇帝天天来,天天上自己的床,反而用不着媚道了。